他向来和这些人没什么可聊的。
踌躇一会儿后休斯顿开口了“你在战争发生前除了教师会干些什么”
“四处旅游,到处晃晃,”威尔姆回答,“结果,你看,一晃就到了现在,战争开始了。”
“是的,战争,”休斯顿合上资料,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我们后天就得迎接新的一批囚犯。早点准备吧。”
他将手套从左手交到右手,单方面结束这场令人有些不愉快的谈话。
4
休斯顿讨厌纳粹,也同样讨厌德国军人。
因此当最开始威尔姆显露出想和他交朋友的心思时,休斯顿自然而然地无视了对方,但当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太格格不入的时候,休斯顿又决定接受部分来自对方的善意。
而一旦相处的时间长了,休斯顿发现威尔姆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拔除德军高官的身份和他根深蒂固的理念,真正的威尔姆严谨古板,性子温和,他童年时就读于父亲担任教职的学院,喜欢肖邦,热爱在傍晚的树荫下阅读乘凉,从不对下属动手,也不轻易射杀犹太人,胸腔里怀着一份还未消泯的善意和同理心。
休斯顿开始进一步观察他,一次吃饭后,威尔姆前往了华沙军区。休斯顿跟在他身后,伪装成平日负责巡逻的士兵。
华沙大部分地区几乎被炮弹夷为了平地,街道两边的很多房子都被毁了一半,地上不时倒着尸体,钢筋支架露在寒风里,灰白色的碎块堆满一地。
在这片残骸之中,休斯顿发现威尔姆把粮食交给了一个在废墟里的犹太人。
当威尔姆从废墟出来后,休斯顿就靠着车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和诧异,威尔姆露出一个微笑,告诉了休斯顿那个故事。
那是一个寂静的晚上,威尔姆在战区日常巡逻的时候听到了从废墟中的屋子里传来的声响。他走进去查看,发现了一个正在卖力试图用简陋的器具打开腌黄瓜罐子的犹太人。
他记得那个男人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身体像是凝固住了一样,眼底透着清晰的惊慌无措,双手紧紧抓着那个宝贝似的罐头。问及职业,威尔姆有些惊讶他竟然是个钢琴家,毕竟那一身落魄可和钢琴家的职业毫不相称。
然而,当犹太人坐在钢琴前他的指尖发出第一个音节后,威尔姆就知道对方没有说谎。而实际上,哪怕蓬头垢面也无法掩饰那人眼眸深处蕴藏着的属于艺术家的气质。
在那之后,他有时就会带着面包和果酱去犹太人藏身的阁楼里,休斯顿静静听完故事,“带我一起去”他这么向对方说。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月夜,休斯顿和威尔姆一起来到了废墟里。
“犹太人”威尔姆举着双手不轻不重地往上呼喊。
不一会儿,犹太人小心翼翼地从阁楼探出半个身来,惊慌失措地看着从未见过的年轻的德国军官,整个人像被钉在了楼上,嘴唇哆嗦着。
休斯顿对此作出的举止是把手里的黑麦面包交给了费了好大劲才爬下来的男人,犹太人扫了一眼,发现那是两人份的,愣了一下。
“休斯奥赫斯。”休斯顿指了指自己,“我想听你弹一首贝多芬。”
“瓦拉迪斯罗斯皮曼,”这位犹太人犹豫不决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威尔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是威尔姆欧森菲德,”他说,“感谢上帝让我们相遇。”
在休斯顿期待的目光下,斯皮曼在钢琴前坐下,他的双手稳定地在琴键上穿梭,浑身散发的气息在一瞬间沉淀下来,流畅地弹奏出贝多芬的夜曲,和之前畏畏缩缩的样子截然不同。
音乐潺潺自琴键上流淌,休斯顿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场漂亮的演奏。
更何况,在炮弹随时能从天而降,整座城市几乎沦为一片废墟,集中营的火焰日夜不息的时候,德国军官在废墟中听到一场来自犹太钢琴家的演奏是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
短暂的停留后,休斯顿和威尔姆回到街上汽车停泊的地方,他们有点不太想回军营。威尔姆拢了拢深绿色的军装,靠着汽车掏出烟盒。